且将愁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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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毛已完结】今年想吃五仁月饼(2016中秋贺)

今年想吃五仁月饼

 

         今年中秋雨哥买了哈根达斯的冰淇淋月饼。我知道这一盒贵得惊人且极其难买,雨哥清早就去门店排队,而他本人分明是最不耐烦排队的性格。

         所以当我说其实我今年想吃五仁月饼时,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很欠揍。但雨哥没揍我,连抱怨也没有,他只是把冰淇淋月饼妥善地放进冰箱,然后转身出门,不多时便提了两包传统月饼回来,有五仁、枣泥、川酥、青红丝,是我们小时候常吃的那家点心店的月饼。我挑出一块五仁尝了一口,惊喜地发现它还是小时候的味道。顿时来了兴致,把小餐桌抬到露天阳台上,把月饼全部装进盘子里,又指挥着雨哥去沏茶洗水果一并端到阳台,然后拉着他坐下来,学许多书本插图里那样中秋赏月。

         其实高楼林厦里谁能看到月亮,看得到也并不皎洁如玉盘。今夜的月亮圆倒是圆,但颜色是暗淡的黄色,不好看,没一会儿便被对面的高楼挡住。我有些丧气,觉得自己突发奇想犯傻还拉着雨哥作陪,很不好意思地看他。他正专心给我剥葡萄,似乎既不关心月亮,也不想吃月饼,手边只一杯热茶袅袅地散着雾气。偶尔看我一眼,那眼神竟比诗词中描述的白月光更温柔几分。

         他问我为何今年忽然想吃五仁月饼,明明我小时候是不爱吃五仁的。

 

         我确实对五仁馅月饼称不上有多么喜爱,只是自小中秋节时市面上卖的都是五仁,因此莫名的在心里认定只有五仁才是真正的月饼。自我上大学后的某年才发现有许多人说讨厌这种馅,一口也尝不得,甚至把五仁形容成妖邪孽障般的存在。而在我看来,五仁月饼馅料丰富,掰开就能看见大果脯和花生仁,相比现在流行的那些看上去高大上的什么蜜豆抹茶、什么法式奶酪、什么巧克力冰皮、什么乱七八糟的,后者都不过是顶着月饼标签的洋点心罢了。小时吃月饼也不像现在还要用刀叉这么矫情,徒手抓起一块大口咬便是。这个时代表面上看着光鲜亮丽,但有些真正好的东西却只留在童年回忆里。

         我这样跟雨哥说之后,他笑我年纪轻轻却像个老头子在怀旧。但童年的事情他记得比我还多。小时候过中秋节,孤儿院里每人只给发一块月饼,女孩子们总是受特殊照顾,给发枣泥或豆沙馅,男孩一律是五仁,我吃几年也便吃腻了,然后非常羡慕起女孩们的月饼。雨哥为此还抢了一个女孩的枣泥月饼给我吃,我吃完才得知那是雨哥抢来的“不义之物”,悔恨得放声大哭。中秋夜晚清朗的圆月下,我跟那个被抢了月饼的女孩相对嚎啕,时年七岁的雨哥被我们的哭声给吵得抓狂。结果是闻声赶来的院长把雨哥狠狠教训了一顿,雨哥又把自己的月饼赔给那个女孩,这件事才算了结。

         后来的中秋节,雨哥就一直把自己的月饼拿去女孩那边换了枣泥或红豆沙馅的给我吃,这样他自己便一连几年没吃上月饼。后来他念了小学,他的学校会在中秋节给学生发月饼,那月饼比孤儿院发的要高档得多,是市里最出名的一家蛋糕店的,馅子也是我们都没见识过的水果馅,而雨哥总能抢到最稀少的草莓馅拿回来给我吃。

        那时他坚持说自己不爱吃甜食,还很装逼的说他只喜欢喝很苦的咖啡和茶,只有我这种小屁孩才爱吃甜,时至今日他亦如此。我常疑心这只是因为我嗜甜,而他则有一种把最好的全部给我的习惯。我们在孤儿院时一大群孩子一起生活,物资却不充裕,免不得常常要争抢食物。我打小便不擅与人争,总规规矩矩的在哄抢成一团的人群外排队,排到我时只剩一点残羹冷炙凑合着吃。被他看见了,他骂我傻,然后跳着脚去抢新出锅的蒸五花肉,他是我们这些孩子里最大的一个,筷子也出得最迅捷,五花肉里最大的一块,红烧鱼肚子上的大白肉,还有一蒸笼包子里最大的那个,总是落在我的碗里。甚至夏天食堂师傅切西瓜,他也在旁边守着,师傅一刀刚切开两半,他便冲出来拿个大圆勺在西瓜芯子上狠狠挖一大块,转身塞进我嘴里,然后被食堂师傅举着擀面杖追着打。我看见他挨打就想哭,可嘴里塞着一大口西瓜嘴都合不上,嚼也嚼不下去,更加哭不出声音来,又想着那是西瓜里最甜又无籽的一块不舍得吐出来,于是被一块西瓜噎得苦不堪言。

 

         后来我们各自被收养,离开了孤儿院。那时我还没上小学,依旧爱哭得要命,跟雨哥分开的第一个晚上我哭喊着要莫雨哥哥,哭得整栋楼的邻居都无法休息。收养我的谢叔叔哄我半宿终于不耐,瞪起眼睛呵斥我。我哭得更凶,索性抱起枕头和布娃娃就跑出门去找雨哥,跑出去发现莫雨哥哥正在爬谢叔叔家里我卧室的窗台。那是三楼。

         谢叔叔一直不喜欢雨哥,称他为“那个老王家收养的野小子”。但他又不能阻止雨哥来找我,因为我如果晚上不跟雨哥睡,我会哭。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我上小学,雨哥升上初中,我没那么爱哭了,才答应谢叔叔可以一个人睡觉。不过偶尔在学校里哭的时候我还是会喊莫雨哥哥,老师们都很奇怪说别的孩子哭时喊爸爸妈妈,怎么我喊莫雨哥哥,还特意问过谢叔叔说这个莫雨哥哥是谁。谢叔叔脸色难看得要命,终于开始设法推阻雨哥来家里找我了。

         于是雨哥每天翘掉最后一堂课走四站地到我的小学,牵着我的手送我回家,放学回家那一小段路成了我我俩唯一相处的时间。他来找我时不坐公交是为了省下车票钱给我买一个蛋卷冰淇淋。那时候街边的冰淇淋机极少,在离我家一条街的位置有一家,一块钱能买很大的一份香橙奶油混合口味,走到家门口也吃不完。谢叔叔不准我吃冰淇淋这些不健康的零食,所以我不敢带冰淇淋回家,剩下的一半雨哥就帮我吃掉。

         谢叔叔不喜欢雨哥,雨哥便带我到他家去。雨哥的养父王叔叔常不在家,即使在家也不撵我走。我很喜欢雨哥家,雨哥家有很多好吃的食物,那时他的零用钱虽不算多,但好在那时糕点小吃也都不贵,冬天他会从街上买烤红薯和烤玉米,揣在怀里带回来给我吃。夏天买绿豆糕和冷面,绿豆糕用温水和开,冷面在小铁钵里拌上麻酱。后来他试着自己做饭给我吃,我就更喜欢往雨哥家跑了。谢叔叔只会煮简单的粥和面条,菜就是随便一些蔬菜倒在锅里乱炒乱炖。他工作极忙,自然疏于厨艺,而又不许我进厨房,说男孩子应该好好学习将来做一番大事业,摆弄这些锅碗瓢盆没出息。我那时还反驳说我莫雨哥哥也是男孩子,他也会做菜的呢,谢叔叔说所以他将来没出息。

 

         谢叔叔对我很好,他跟雨哥一样是会把鱼肚子上的白肉和西瓜尖尖给我吃的人。但是他的某些思想也实在如同他那一代人的标本。他每天看报纸看法制节目看八点档电视剧,看到许多无辜少年交友不慎误入酒吧网吧KTV最后进了少管所或戒毒中心的故事,然后他就擅自把我和雨哥带入这些故事中,然后他失眠。

         事实上雨哥没有他想象的那么不堪,就像我也没有他以为的那么老实规矩。谢叔叔与多数家长一样,只会简单的用考试成绩来评判一个小孩的好坏。但其实在考试这种事情上,雨哥向来随心所欲,他高兴了能直接考个学年第一,他不高兴时试卷做一半就扔笔趴桌睡觉。我虽然能把成绩维持在学年前十,但也自知不如雨哥天生聪慧。周末在雨哥家里写作业,遇到解不出的题目少不得拖着雨哥帮我,这人还要笑眯眯把脸凑过来:亲一口,不然不帮你。

         直到我工作之后谢叔叔才知道当年我的很多作业都是莫雨哥哥帮我写的,他很惊讶,却也不得不承认,我少写了那些作业并不影响我以后的升学。有些作业本来就很没意义,比如我记得初中时一个英语老师,有一次叫我们把本学期学的每个单词抄三百遍,说这样我们就不会忘记单词了。我在雨哥家舔着果实硕大糖浆丰厚的糖葫芦,看雨哥一只手握着三支笔,同时能三行那样帮我抄单词,抄到一半他摔笔说我明天码人去你们学校把你班英语老师办了,我说不行,我班英语老师是孕妇。他于是咬牙切齿撸起袖子继续抄。抄到最后他表示已经完全不认识这些单词了,要吐了简直。我在旁边因为一连吃了三串糖葫芦也有点想吐。结果现在我们回忆起那个夜晚,雨哥觉得胳膊酸,我胃里反酸。

 

         所以我说我一直不是个规规矩矩的乖孩子,我会耍滑犯懒叫雨哥帮我写作业,也会跟雨哥翘课翻墙去附近的游乐城坐过山车。大学毕业后我按谢叔叔的意愿考了个公务员,得到一份人人称羡的工作,但只干了半年多便辞职。那份工作看似体面稳妥,个中艰辛与龌龊只有其中人知晓。我最初还很傻很天真地想向上举报揭发,当然没卵用。谢叔叔总说这就是社会,你无力去改变只能去适应。我很不服,我想我虽然无力改变至少也不要同流合污,于是甩了领导一脸辞职信撂挑子走人。古有陶渊明挂印封金不为五斗米折腰,今天你大爷我也不伺候了。

         回到家谢叔叔闹了个天翻地覆,我倒很平静,打从心里平静。我坐在沙发上听他一遍遍叨他的适应社会说,工作难找说,他为我付出多少我却狼心狗肺存心气死他之类,最后还搬出我亡父的名字来压我,大意是我不配做他的儿子云云。

         我其实很感激谢叔叔这些年对我的好,我知道他很爱我。但是因为亲情就要我成为他的提线傀儡,按他规划好的路线按部就班地工作、娶妻生子、过完一生,那就没意思了。事实上他一直希望我找个长发飘飘、温柔优雅的女公务员当老婆,但那是他的理想配偶,不是我的。于是我选择离开他,去往雨哥所在的城市重新找工作,临走之前顺便把柜也给出了。

         现在想想我那时对谢叔叔也确实颇为残忍任性,但我早已与雨哥在一起多年,长久的隐瞒未必不是另一种伤害,我也总归做不到为了不伤谢叔叔就辜负雨哥。雨哥打小对我好,如果说谢叔叔对我好是因为我亡父与他的交情,那雨哥非亲非故却二十几年如一日的对我好,这倒是真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了,那我除了生死相许还能怎样回报呢?

 

         雨哥听过这话很满意,他说好小子,不枉哥哥从小喂了你那么多吃食。——说得我好像是个吃货一样。

         雨哥挑眉,端走了月饼盘子。我立时认怂,好的好的,我是吃货,雨哥再给我拿块五仁。

         现如今雨哥在他自己开的公司当他的霸道总裁,我则在他公司大楼隔一条街的一家律师事务所打工混饭。我本意是想工作地点离他远点,免得他成日找我秀恩爱遭同事嫉恨,终于架不住这位大总裁公司里的员工食堂太奢华,无法割舍。他对此有点郁闷地说真是人不如食堂,我就安慰他反正食堂也是他开的,我因为爱你才爱你的食堂,理同爱屋及乌。

         谢叔叔自我离开便不肯与我联络,我把每个月的薪水分一半打给他他也全数退回。不过我知道他慢慢的也在试着接受我的选择,在劝慰谢叔叔这件事上,雨哥的养父王叔叔功不可没。今年中秋我们本打算回家去看看他们,结果王叔叔早带着谢叔叔去旅游了。而且前几天听说他们在云南遇上了黑导游,不仅没被坑还反而率领着全团人把导游公司闹了个天翻地覆,这两个老爷子也是没谁了……反正他们开心就好。我想也许今年过年,我就能带着雨哥回家跟他二老一起吃团圆饭了吧。

         所谓幸福这回事,也许就也不过如此,无非是做自己选择的工作、吃自己想吃的月饼、陪伴自己喜欢的人、过自己理想的生活。我过去的回忆满满都是雨哥,此刻我的对面就坐着雨哥,未来我也将与他共度。一生有此一人,我想我始终是幸运而幸福的。

 

~FIN~

祝大家中秋快乐!

 

                                                                                                                  2016中秋

愁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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